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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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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墨的電話是在他離開後,第十三天的清晨打來的。

每次出差,林墨都不怎麽會聯系女兒,只在最後要回家時跟她說一聲。

雖然林嫣有手機,但林墨總是喜歡撥打家裏的號碼,仿佛這樣就能證明有人在等他回來,又或者掐準了林嫣出門上學的時間。

鈴聲斷掉,有人接起了電話。

天只隱隱有一絲亮光,此時正好六點半。少女剛起床,睡眼蒙眬,聲音也沙啞:“餵?”

“我周五回來,需要給你們帶點兒什麽嗎?”林墨站在酒店透明落地窗前,註視著外頭草坪上那一家人,問道。

“不需要。”林嫣回答得斬釘截鐵。

林墨早知道女兒會這麽說,很快又問:“我不在的這段時間,你沒有闖禍吧?”

林嫣絲毫沒有停頓:“沒。”

在她心裏,只要事情解決了,沒有告到學校老師那兒,家長不知道,那就不算闖禍。

“……”

父女二人隔著電話線,互相沈默了十秒鐘。

林嫣想掛電話,聽見她爸說:“讓殷殷過來一下。”

殷殷,殷殷。

林嫣撇撇嘴,她爸好像真把這個員工的遺孤當兒子養了。

她懶洋洋走到衛生間外,對家裏多了一個人的生活已經逐漸習慣,敲敲門,讓沈殷出來。

沈殷正在刷牙,聽罷趕緊放下牙刷,飛快擦掉嘴邊的白沫,奔出來舉起話筒,在邊兒上敲擊兩下。

也不知道林墨囑咐了他什麽,一個勁點頭,很久都沒掛斷,臉上還浮現笑容,比起林嫣,這倆關系倒是更親熱。

月底要進行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,林嫣雖然不太上心,但季澄月開始提前去學校,作為死黨,林嫣只好陪著。

她換上校服,四處看了看,茶幾旁的紙箱裏還有一盒牛奶,彎腰拿起,又翻出一個小面包,便準備出門了。

經過玄關旁的少年,對方剛掛掉電話,看到林嫣,朝她揮揮手。

拜拜。

林嫣沒有出聲,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。

直到少年耳根泛起粉意,她才慢吞吞道:“你今天的白胡子裝扮比昨天有趣多了。”

說完,頭也不回離開。

沈殷還在思考林嫣的那句話,摸了摸自己的臉,嘴唇擦過手背時蹭到一抹白,想起之前還在刷牙……

這下不光是耳朵,臉頰也紅了。

……

盛川一中作為市內升學率最高的中學,每一次月考都十分重視。

雖然師資力量強,但也有學渣,一般都是有錢人花錢“塞”進來的,例如林嫣。

對於這類學渣,尤其是不聽話的刺頭兒,各科老師並不會有什麽期待,比較年輕的新老師興許還會鼓勵一下,老教師們則寧願多關註班裏的尖子生。

林嫣的班主任老王,是老教師中比較鹹魚的那個。

她今年四十,外表平凡,性格溫和。此時正翹著二郎腿,喝著瓷缸裏的金銀花茶,坐在辦公室,聽隔壁的語文教師誇那個新來的轉學生。

“沈殷同學剛來的時候,我還擔心呢!這種家庭情況,又是不能說話的,到了一個新環境,肯定不適應。我本來以為要花不少精力在他身上,沒想到這孩子乖得很,上課特別專心,背挺得直直的……誒,你們知道小學那些孩子上課的模樣嗎,就是那種。那雙眼睛望著我,我都想給他發朵大紅花。”

“作業也做得認真,字也秀氣。連其他科的老師都很喜歡他。據說轉學前的成績就不錯,我看這次月考,應該也沒什麽問題。”

四班的語文老師是個剛畢業沒兩年的青年,對這個行業有些無限的熱情,沈殷這樣乖巧的孩子,總能讓他偏愛幾分。

他說著說著,眼神飄到門口那張桌前的老王身上,忽然又想起一事:“王老師,沈殷現在是寄居在他父母的領導家吧?我記得那家的女兒就在你們班。”

老王放下瓷缸,嗯了一聲:“你是說林嫣?”

隔壁語文老師皺著眉,支支吾吾:“那孩子我也聽說過,貌似從高一開始就挺不服管,成績一塌糊塗……我是很敬佩她爸爸啦,把沈同學接回家照顧,是個很善良的人。”

他佩服是真的,擔憂也是真的:“單親家庭,又時常出差,對孩子教養這方面容易疏忽,也不是他的錯。只是沈殷住在他們家,難免有摩擦的,您平時多提醒那個女生,讓她友愛點兒唄?”

雖然每次這位愛操心的老師問沈殷,有沒有人欺負他,沈殷都搖頭,但這孩子畢竟不能說話,又寄人籬下,萬一只是忍著呢?

“報告。”

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。

少女拿著語文書進來,垂眸對老王說:“我來補昨天沒背完的古詩詞。”

昨天早自習是語文課,老王隨手抽了幾個同學背書,林嫣走神了,站起來背得磕磕絆絆,被罰今天到辦公室重背。

老王喝了一口茶,靠在椅背上:“嗯,背吧。”

林嫣的腦子其實挺機靈的,她對數字敏感,記性也不差。只是每次到了背書,她就顯得特別困難,拖長了聲音,有氣無力,聽著就想睡覺。

她慢悠悠背了個開頭,老王就擡起手打斷,然後特別溫和地對林嫣笑笑:“我聽說,你上上周跟人在公園打架了?”

我去,誰那麽嘴碎告的密?

林嫣心裏暗罵一聲,挺直了腰,態度特別端正:“那都是謠傳。我們是約好了去公園玩,打打鬧鬧什麽的,都是開玩笑,您可不能聽人胡說。”

是不是胡說,老王心裏有數。她並不與林嫣爭辯,只淡淡道:“你父親快回家了吧。他拜托我多照看你,你說,如果他知道你又不聽話,會不會生氣呢?”

林嫣睜大了眼,一臉嚴肅:“老師,我剛才忽然特別有精神,您聽我再背一遍。”

說完,方才還拖拖拉拉的背書聲,一下子變得流利無比,很快就背完了那篇古詩詞。

辦公室裏的老師都笑了。

“這不是挺好嗎?”

老王攤開手,“你又不是做不到。但凡平時態度認真一點,成績就上去了。”

她仔細觀察過這個學生,並不笨拙,只是不把精力放在學習上。

“你都高二了,還打算這樣吊兒郎當下去?好好想想吧。”

老王不想長篇大論教育學生,只問了這一句,就扯到其他話題上,笑道,“聽說四班那個轉學生目前住在你家,他們的班主任怕你欺負人家,剛才還特意拜托我,和你談談呢。”

讓老王提醒林嫣不要欺負同學的那名老師,此刻特別尷尬,正好聊到人家學生面前算怎麽回事。

林嫣也是認識那名老師的,微微一笑,扭頭對他道:“其實也沒啥,畢竟是同學,我最多兇幾句,不會打人的,打男的算什麽本事嘛。”

你還兇他?那名男老師坐不住了,看向老王:“王老師,您看這……”

老王很淡定:“真兇人家了?”

“啊,”林嫣點頭,“我脾氣不好嘛。但是也不至於欺負人,不信您問季澄月,沈同學晚上還跟我們一起回家呢。”

這倒是真的,就連四班的老師也知曉,剛開始還怕他一個人晚上不安全,但是同學們都說,沈殷平時有人陪同。

老王懶得聽林嫣耍嘴皮子,揮手讓她走,臨走前提醒她:“這次月考如果沒有進步,打架的事,你爸那兒可就瞞不住了。”

又來……林嫣垂頭喪氣走了。

四班的語文老師也是班主任,依舊不放心,下了早自習,把沈殷叫到辦公室。

他的同桌是個喜歡八卦的男生,轉身和後座交談:“老師也太照顧沈殷了,你說這次又是為了什麽?”

“誰知道呢,也許是快要考試,怕他不適應,緊張吧。”後座並不關心這個話題。

“雖然他是很可憐,但沒必要這樣小心吧,以前班裏有個腿斷了的同學,也沒見班主任那麽照顧。”

“人家父母都沒了,能比嗎?”

班裏的閑話是止不住的,有同情沈殷,對沈殷友好的群體,也有看不慣老師特殊對待,心裏不平衡的群體。

“你們別說了。”

瘦瘦的男生站起來,翻了個白眼,“煩不煩啊,真是八卦老爺爺。”

沈殷的同桌感覺這是在說自己,呵呵一聲反擊:“你當然要維護他了。每次輪到你打掃衛生,你都偷跑,把活兒推到沈殷一個人身上,要不是後來多加了一個人手,指不定沈殷還在為你做牛做馬呢。你自己虧心,關我們啥事兒?隨便說說而已,倒是把你急得不行。”

那個瘦瘦的男生就是經常和沈殷一起玩,又被分配到一組打掃衛生,周末那兩天經常跑路的那個。

他氣得眼睛都紅了,又不好說什麽,坐下來,趴在桌上不吭聲。

只是一場小鬧劇,很快上課鈴響起,大家就都拋在腦後了。

沈殷課間去上廁所,瘦瘦的男生跟了上去,柔柔地問他:“殷殷,之前老師叫你去辦公室做什麽啊?”

不等沈殷回答,他又問:“是不是怕有人對你不好?你跟老師怎麽說的?還是說只是簡單的聊幾句?”

沈殷被問懵了,隔了一會兒才搖頭,笑著比了個口型:“沒事。”

“哦。”男生放松下來,他就知道沈殷不是記仇的人。

洗手的時候,他拉住了沈殷,臉頰微紅:“之前要去參加培訓,不是故意讓你一個人扛活兒的。你別放在心上啊。這段時間我調整了去上課的時間,以後都可以跟你一起打掃了。”

沈殷握住他的手,眼神清澈,抿唇笑了笑,臉上沒有陰霾,絲毫沒有芥蒂。

男生楞了楞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……

到了周四,林嫣開始焦躁。

本來她絲毫不慌的,沒想到那些一起打架的人這麽不中用,不知道怎麽的,這事兒還傳到老王耳朵裏。

這不就成了把柄嗎?

林嫣最煩被脅迫。從小到大,最愛脅迫她的是她爸,這一次,源頭也在她爸身上。

在學校闖禍就扣錢,欺負同學要扣錢,考試沒考好也要扣錢。

有時候林嫣覺得,她爸是不是鉆錢眼裏了,從小到大最愛提錢,偏偏她又拿他沒辦法。

還記得小學,林嫣在學校撿到了一百塊,上交給老師,老師誇她“拾金不昧”,說要在家長會給她發獎狀。

小小的人兒,驕傲地挺起胸膛,不等放學,就跑到小賣部,給她爸打電話,那時她爸就經常出差,只能拜托季澄月的父母照顧孩子。

“一定要來哦!”她神色認真,強調道。

那會兒林墨和林嫣的關系還算親密,和女兒交談時,也會帶著笑意:“爸爸過幾天就回家,到時一定會來的。”

她滿心期待著,幻想家長會那天,老師在講臺上叫出自己的名字,給自己發上一張“三好學生”的獎狀。

然後老師會對父親說,您的女兒真棒。

父親會很高興地摟住自己,連聲道,哪裏哪裏,這都是因為老師教得好。

哪怕只是兩個人的客套話,她也會聽得喜滋滋。

林嫣真的很期盼那一天的到來。

只是真的來臨時,林墨卻不見人影。

她往窗外看了又看,等了又等,直到上臺領了獎狀,直到所有家長都離去,林墨都沒來。

晚上回家,她終於等到了人,但林墨壓根就不記得這件事,聽見家長會三個字,還問:“你是哪個班來著?”

隨後從包裏掏出一張一百塊,遞給她:“老師給你發獎狀了?挺好,拿去買點好吃的。”

……她要的是一百塊嗎?

後來上了初中,林墨也經常不來參加家長會,對林嫣的要求卻提高了。

每次考得不好,就冷冷看著她,仿佛很失望。

那種眼神,讓人的心涼到了骨子裏。

林嫣曾經紅著眼對父親大吼:“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!”

林墨只是很冷靜地問:“我缺你吃缺你穿了嗎,你過得不好嗎?還要我怎麽關心。”

他好像覺得,錢就是最重要,最能表達愛意的存在。

而林嫣,叛逆到現在依舊被壓制的原因,也是因為物質。

想到過去的事,林嫣心情很差。

這幾天沈殷班裏又拖堂,她便沒有等他,照例先回了家。

晚上,林嫣在客廳看電影,臉色很臭。沈殷回來,她也沒搭理,滿腦子都想的是,林墨回來後怎麽辦。

她很鄙視自己沒骨氣,又對林墨有怨氣,陷入到深深的煩惱中。

廚房那邊忽然響起清脆的玻璃碎裂聲。

林嫣放下遙控器,蹙著眉走過去,很是不耐:“又怎麽了?!”

地板一片狼藉。

銀耳湯全灑在地上,混在尖銳的玻璃中間。少年圍著圍裙,呆呆地坐在地上,手指通紅,似乎是被燙到了。

“大半夜的,你搞什麽呢?”林嫣握緊拳頭,真的忍不住想罵人。

瞧見他蒼白的臉,深吸一口氣,覺得對方就是來克自己的。

打不得罵不得,一點兒動靜就嚇得要哭,明天他若是腫著眼去學校,老師和她爸都要找她算賬。

啊啊啊!

林嫣望著地上的這堆“麻煩”,捂住了臉。

別生氣。

少年焦急不已,仰頭看著林嫣,開口卻沒有聲音。

沈殷回家時,發現林嫣心情不好,想煮點兒銀耳湯給她。

但是端起來時手被燙到,沒拿穩,加上地板滑,不小心就摔倒了。

不僅手指被燙紅,還被濺起來的玻璃渣劃破了臉,下巴處有道淺淺的傷口,正慢慢滲出血跡。

林嫣放下手,望向他時,他還在比劃著。

他無聲道,對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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